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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与欲望:麦克白的毁灭

日期:2023-06-08 14:35浏览数:

“美即丑恶丑即美。”在可怕而又神秘的氛围中,《麦克白》缓慢地拉开了帷幕,在女巫的吟诵、刀剑的光影、血色的杀戮中欲望在滋生,人性在颤栗,恐惧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我们可能无法证实麦克白在莎士比亚心中的真实形象,从《麦克白》的描绘中,我们可以窥见麦克白遭受欲望野心的腐蚀从而走向了自我的灭亡,他在理性与欲望的冲突中挣扎,内心上演了一场良知与邪恶之间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只能以他的死亡告终。麦克白毁灭了,但他鲜活的形象却永远留在了字里行间。他是威风凛凛的将领,也是可悲的疯子,更是人性悲剧的象征。再次回望这一场血腥的篡位与复仇之战,我们似乎能品味出其他深层的意蕴来。

一、清醒的沉沦:悲剧麦克白

无论是将领麦克白,还是暴君麦克白,他内心总有一股冲突的力量,这种不平衡导致了麦克白的人物形象具有极其丰富的复杂性。而从一名将领再到暴君,我们可以看见理性与欲望的压制与反扑,可以看见麦克白在恐惧的推动下,陷入了罪恶的泥潭中,最终走向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我们可以将麦克白抽象为理性与欲望两股力量冲突的矛盾体,这两股力量是在不同的时期以不同的形式展现了人遭遇了这种内心的冲突从而外显的痛苦与癫狂,最终只能以个人的终结来结束这场战争,宣示理性和良知的回归。麦克白是一出悲剧,是难以平衡这这种冲突,在外界的助推下而走向毁灭的矛盾体。

他的沉沦是在清醒的见证下的。对于很多行为,麦克白都有着极为理性的认识,能够判定这件事情的本质,也能够看透事情发展的必然规律:“把毒药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鸩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阴暗的手段,会受到现世的裁判。麦克白内心一直遵从着社会的认知,并非颠倒了认识的是非黑白。在犯下罪之后,他也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杀死了作为“生命的盛筵上主要的营养”的睡眠,杀死了自己内心的平静。他能够清醒地认识这些事情的罪恶性,也能够明白罪恶的后果是遭到报应,成为下一个悲剧。

但麦克白终究是复杂的。他在如此清醒的理性下,堕入了邪恶的欲望,在清醒之中让自己的人生沉沦,溺死在了虚无之中。“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定要以罪恶来巩固。”杀害了邓肯,是他推倒的第一张罪恶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是班柯的被刺、麦克德夫妻子儿女的被杀,直到麦克白夫人的自灭,麦克白的善与良知已经迷失,在这些死亡之中走向泯灭,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沉沦为了邪恶的代名词,主体性被破坏,“人”的形象逐渐淡化了。

也正是在这样的堕落之中,理性苏醒的时刻显得尤为的令人震撼。“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在这一刻,长期陷入疯狂的欲望中的麦克白终于以人的思维来思索自己的人生意义。他看到了人在面对超自然形态面前的弱小无力,他也将一生所追求的那些权利名声定义为无意义,在欲望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深感人生的虚无。他似乎找回了当初那个奋勇的大将的风采,在面对大军来临的时刻,他没有懦弱地躲在宫内,而是拿起剑出去奋战,“就是死我们也要捐躯沙场”。在面对麦克德夫的时候,他已经不愿交战。此时的他已经明白虚无的欲望所造成的痛苦,曾经深信不疑的女巫的预言也都是圈套与蛊惑,他终于懂得了自己最珍贵的是奋战的勇气而不是一套“不合身的衣服”。

麦克白的死亡是必然的。他的罪孽无法被宽恕,他所造成的社会乱序、生离死别都是无法在他的存在下回归正常的。他的死富有悲剧色彩:一名可悲的沉沦者,失去了灵魂的掌控性,陷入无法控制的欲望,泯灭了善与良知,在没有其他人救助他的情况下,走向了癫狂以至于死亡。

二、理性与欲望:《麦克白》悲剧内核简析

《麦克白》自上映以来便广受争议,争议的焦点便在于如此残酷与暴虐的麦克白究竟值不值得同情与怜悯?实际上,麦克白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形象。他既有骁勇善战的正面形象,也有残酷暴虐的负面形象,他既拥有勇敢、上进的优良品质,也有软弱、易受蛊惑的劣势,他既是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又是一位暴君、一个疯子。他的悲剧性在于善的一面的毁灭,在于陷入难以掌控的罪恶困境之中,在于非理性的作恶后理性的谴责。他是矛盾的、复杂的,也正是这种复杂性赋予了他的死亡以悲剧的色彩,这是一个人的悲剧,更是一出人性的悲剧。

学界中对《麦克白》悲剧意蕴的解读是分说不一的。有学者[7]从伦理的角度出发,认为莎士比亚希望通过麦克白的毁灭呼吁伦理的道德义务;有学者结合莎士比亚的创作背景,认为从多个角度来看,《麦克白》的悲剧是具有神学色彩的,是他的毁灭是其自由意志的表现;也有学者将麦克白放置于抽象概念中,认为他的悲剧是一个人在宇宙中的邪恶和人性中的邪恶发生巨大共鸣的时候,不能把握自己的悲剧。

正如T.S.艾略特曾说:“对于像莎士比亚这样伟大的人,很可能我们永远都不对;既然我们永远不对,那么我们还是常常改变我们错误的方式为好。”莎士比亚最初的创作意图是什么,也许我们难以找寻到确凿的证据,但我们可以通过解读文本,分析人物,来浅探这部剧的思想意蕴。我们将围绕女巫的预言、贯穿全剧的罪与罚的观念以及时代的乱序来探析主体性、社会性、人的理性,进而阐述《麦克白》的主旨。

(一)女巫的预言

《麦克白》中出现了一种超自然形态,就是女巫。女巫的作用在学界中是有不同的看法的。黑格尔主张女巫是麦克白内心世界的外化:“巫婆们所语言的证实麦克白自己私心里的愿望,这个愿望只是采取这种显然外在的方式达到他的意识。”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麦克白是收到了女巫的蛊惑,女巫的隐语是一种外在推动力的标志,如加里·威尔斯明确指出了“女巫不是麦克白内心状态的外在发散”。这种分歧的意见的价值在于探讨麦克白的毁灭究竟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但就女巫们的言行来看,她们是独立于麦克白的思想而存在的。她们只是利用了麦克白内心的弱点,放大了他的欲望,推动他在欲望的侵蚀下自我毁灭。当女巫的三句隐语以既定的事实来诱导麦克白相信她们所说的所有话的时候,麦克白便被蛊惑着走上了罪恶的道路。而当麦克白再去询问女巫有关未来命运的事情时,幽灵告诉他,他永远不会被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他便理解为“那是绝不会有的事”“幸运的预兆”“我们巍巍高位的麦克白将要尽其天年,在他寿数告终的时候奄然物化”。在这个时候的麦克白已经不是去寻求真相,而是以自我为中心理解对方的话语,追求肯定,自然就忽视了话语背后的另一种可能,即树林向邓西嫩高山移动暗示着马尔康的军队即将前来反抗麦克白。两次对话表明了麦克白的自我毁灭由主观的欲望主导,客观的推动只是使之加快了毁灭的速度。“他们用模棱两可的话愚弄我们,虽然句句应验,却完全和我们原来的期望相反。”这也表明了,主观的“期望”和客观的呈现在于麦克白自我的理解,可惜的是,麦克白选择了反的那一面。

女巫代表的是纯粹的恶,毁灭一个人的生命对于她们来说并不会感到愧疚,而是“显一显我们的神通”。相较于这种纯粹的恶,麦克白的本性便显得更为复杂了。伯纳德·麦克尔罗伊曾说:“女巫不是引起解构和苦难的力的工具,女巫是享受解构和苦难的力的工具,她们用心险恶”。女巫实际上是推动麦克白颠倒是非的外力,也是希望借助麦克白的癫狂颠覆整个时代的邪恶的代表,人在她们面前就像是可以被玩弄的木偶,因此,麦克白最后的慨叹何尝不是慨叹人的弱小无力呢?

(二)罪与罚的观念

贯穿全剧的还有“罪与罚”这种观念。在麦克白犯下违逆之罪之前,他沉思着:“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把毒酒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鸩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麦克白的这段内心思索实际上揭示了他所在的社会中默认的“罪与罚”的观念,即罪恶必定会带来惩罚,犯罪的人必定会遭受相同的报应。

麦克白的精神折磨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体现这种思想。他之所以会感到恐惧与不安,一方面是他原有的良知和邪恶作斗争,另一方面是他希望逃避犯罪后的惩罚。因此,在面对班柯的鬼魂时,他难以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乱语中点破了真相:“我的疑鬼疑神、出乖露丑,都是因为未经磨练、心怀恐惧的缘故。”他的颤栗与恐惧来源于观念中默认的还未降临的惩罚。麦克白最后被杀似乎也印证了这种罪因恶果的观念。

这种观念带着基督教的宗教色彩。在基督教义中,由罪到罚的逻辑关系并不是直接成立,而是当人犯罪之后,由上帝来做判断,如果忏悔得到了上帝的认可,即可被宽恕,反之则获得永生的地狱。麦克白在第一次犯罪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难以说出“阿门”了。这就暗示着,麦克白已经难以获得上帝的垂怜,他犯下了几重罪孽已经难以被上帝所宽恕。因此,麦克白只好寄希望于用罪恶来巩固他的不义,进而无法控制地陷入了罪恶的泥潭之中,他的一生就如他的独白所说的“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具有无法挽回、无法自救的无可违抗性,他无法违抗的便是这种由他犯下的罪孽而带来死亡的必然的结局。

在这种理解下,莎士比亚可能是希望借助麦克白的悲剧来引导人向善,提醒人们由恶来开端便会得到恶的结果,罪恶的泥潭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三)时代的乱序

“让一切秩序完全解体。”在麦克白的统治下,苏格兰民不聊生,已然变成了一个可怖的国家,没有生命的新生,只有死亡的坟墓。而一切不幸的开始便在于麦克白的篡位打破了社会的伦理秩序,颠倒了是非黑白,让时代陷入了没有秩序的混乱之中。

这种乱序给所有人都带来了痛苦,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纽带变得十分脆弱。在邓肯被杀之后,他的两个儿子选择分道扬镳。在告别时,道纳本这样解释了原因:“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人们的笑脸里都暗藏着利刃;越是跟我们血统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血。”麦克白的背叛显然给人们的交往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当麦克德夫去英格兰寻找马尔康时,马尔康也故意说假话来测试麦克德夫。“魔鬼般的麦克白曾经派了许多说客来,想要把我诱进他的罗网,所以我不得不着意提防。”他不断贬低自己,实际上是想要测试麦克德夫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前来找自己的目的。“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莎士比亚》)这种高贵的理性已经在这样的社会难以存在了,没有理性来遏制欲望,没有理性来维护秩序,也就没有理性来将人们的猜忌、多疑变为互相信任了。这种时代的异化的表现更加凸显出麦克白的罪恶,衬托出秩序颠覆、理性缺席的可怕,邪恶的可恨。

由此来看,《麦克白》的悲剧内涵是多重的,它既肯定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德观念,也肯定了人面对自然的渺小与无力。既引导人们向善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对人性中恶的深刻理解,强调了保持理性的重要性。

三、结语:邪恶拉下帷幕,良性回归世间

“不惮辛劳不惮烦,釜中沸沫已成澜。”女巫在吟诵她们可怖的歌谣,人间正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杀戮,暴力的画面与痛苦的哀嚎,精神的癫狂与虚无的意义,在血腥中,《麦克白》拉下了帷幕。

长时间以来,我们或许会认定麦克白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暴君而难以对之施以怜悯的眼光,但细究文本,他本性的复杂,内心的争斗,以及清醒后的毁灭都能让我们能够感受到那种撼动人心的痛苦与无奈。作为一个人,善的泯灭和理性的失控是他个人的悲剧,而也正是因为作为一个人,作为群体中的一个人,他的悲剧还是社会的悲剧,是人性的悲剧。

“黑夜无论多么悠长,白昼总会到来的。”麦克白的悲剧随着他的头颅落地终结了,而他留给我们的思考在后世依旧不会终结,理性、良知,欲望、邪恶,在现代的社会依旧需要做出抉择,需要清醒的考量。愿我们永葆光明,永远分清楚欲望和理性的界限,永远向着最灿烂的阳光前进,不做善恶战场上的失败者——麦克白。

一审 曾亚妮

二审 汪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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