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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阁戏

日期:2023-06-08 14:36浏览数:

在我家,看戏得去观阁。

观阁是隔壁的一个村子,离得不远,走田间小路,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观阁美,至少在少时的我看来是顶美的。

往观阁的路上有个大坡,一棵大树扎根于此。那树冠罩住下面的排排房屋,细细筛滤抵达于此的阳光。夏夜里躲树下纳凉谈天,多是一件美事!坡转角有条河,河边卧着个小亭台,朵朵水花哼着欢快的歌。过了河,就是有木窗棂和关公庙的观阁,古色古香的观阁。

观阁最出名的是关公庙。大家逢年过节都会去拜关公,求个平安兴旺。因这个关系,小时候的我总以为观阁的“观”是关公的“关”——关阁么,关公的阁楼,观阁的小亭台和木窗棂担得起这个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观阁的“观”是“观看”的“观”。何以为证?观阁有个老戏台。每到夏末,戏班就会来唱戏。

有戏可看的观阁才是真正的观阁。

戏班里有人穿着鲜艳的宽大戏服,有人挂上美须髯,还有几个人躲在幕布旁,吹着笙、管、笛、箫,呼呼作响。台上唱念做打,台下人聊家常。凉棚外小贩叫卖声不断,小孩子盯着摊位上的棉花糖、小玩具和汽水不肯走。

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声音隔条河都能听清。

我对观阁戏的记忆得从奶奶说起。

某天下午,我蹲在地上,数那三三两两的蚂蚁。说是数数,其实就是瞎玩儿。我“一二三四”地念着,念到二十几记不清哪只是哪只了,就捉起某只蚂蚁,丢得远远的,看那可怜的小家伙晃晃悠悠地找回大部队。周而复始,打发时间。

没办法,爸妈有事不回家,我实在闲得无聊。

“奶奶——奶奶——”我玩厌了欺负蚂蚁的把戏,一声声缠着奶奶。

“叫魂啦。”奶奶皱眉。

“想出去玩——”我继续拖长声音。

奶奶一边择菜,一边提议:“看戏去吗?”

当时的我以为看戏就是看《刘海砍樵》之类的东西。老人家看的,我才不要。我不好意思嘲笑奶奶的爱好,只是摇摇头,说:“不去,不好看。”

“去瞧七仙女。”奶奶眯起眼,又补充,“穿漂亮衣服的仙女,和画上的一样俊,还会唱歌哩。”

“仙女?”我重复一遍,见奶奶肯定地点头。

“去!”

要不说是我奶奶呢,一下就能抓住我的喜好。她甚至知道我会追着红白喜事上打扮漂亮的姐姐跑,吃酒时见不着我就去乐队那儿寻,一找一个准。

“什么时候去瞧仙女呢?”

“晚饭后就去。”奶奶端出碗,还没剥皮的豌豆荚堆成小山。

“什么时候吃饭呢?”

“饭已经在蒸了,剥完豆子就炒菜。”

“那我也剥。”

奶奶真是聪明,两三句话就赚了我这个“劳动力”。我专心和豌豆打架,没一会儿就已剥好。

饭还在蒸,白色的蒸汽在灶台上袅袅升起。我暗自鼓励:加油,加油!奶奶仿佛听到我的呼唤,热好锅,倒油,炒菜,调味,翻炒,出锅。

那顿饭我几乎是熬过去的。

我扒两口就喊着“吃饱了”,跑到门口等奶奶。我只想着奶吃得快些,再快些,我们丢下碗筷就能去看戏。

为什么一定要吃完晚饭再看戏呢?为什么要吃饭呢?

“猴儿急!”奶奶戳我的脑袋。

祖孙两人走田间小路去观阁。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晚霞照得人脸通红,逛过大树坡的风揉乱发丝。田间小径没拘住我的胡思乱想,一些问题咕噜咕噜直冒泡。

“为什么要在关公庙旁边看戏啊?”我揪住奶奶的衣袖。

“敬关老爷啦。”敬,就是拜的意思。

“关老爷也爱看戏吗?”我又问。

“看嘞,和二楼的观音娘娘一起看。”奶奶的手抚过我的背,示意我走慢些。

观阁的关公庙奇,就奇在一座庙供着三尊神佛。关公占主位,住一楼,玉皇、观音分别住二、三楼。大概是中国人宽容友善,神仙也心胸宽广。三尊神佛和和美美地做邻居,一直住到现在,没吵过嘴,没下脸子,就和挤在棚里看戏的人一样和善。

我思索着,关公和观音名字听起来这么像,应该是同一辈的。就像爸爸和叔叔一样,有一个共用的字。那关字辈的神仙还有谁呢?我左思右想也没得出答案。

“咚咚——”

响亮的锣鼓声闯入耳朵,老戏台就在眼前。戏台凉棚处围着不少人,前排的位置已被占尽,还排着自家带的矮凳。我后悔没早些吃饭,来晚了竟然赶不上座。

诶,座位!我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奶奶,看戏要买门票吗?”

奶奶愣了一下,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她摸摸我的头,故意逗趣说:“门票要钱诶。”

“我们有钱吗?”我觉得这就是要买门票的意思了。

“只有两块。”

奶奶任由我在她口袋里探来探去,确实只掏到两张皱巴巴的纸币。门票要多少钱呢,我并不知道。但我想,两块是肯定不够的。

“那怎么办呀。”我有些苦恼。

奶奶没回答,指着旁边一个摊子,问:“要吃糖吗?”

“要。”我下意识地答。

奶奶用“门票钱”给我买了块糖,叫我小声点放轻动作,偷偷溜进凉棚,躲在人群里看戏,就能免了门票钱。

“这不好吧……”

我猫着腰钻进后几排的缝隙,不敢大声提出疑问,总疑心哪个站在棚边的警察叔叔像捉蚂蚁一样把我俩捉走,再丢得远远的。

奶奶起先老盯着我的脸看,瞧我一惊一乍地观察旁人脸色,看我两只眼睛忙个不停——一只眼舍不得戏台上的热闹,另一只眼还要站岗,骨碌碌左瞧右看。后来她专心看戏,听得入迷,神色放松。

我则傍着一位叔叔,学英子《窃读记》里那样假装自己是被带来的小孩,只可惜扮得不到位,表情严肃到和周围看戏的人不相容。

戏渐入高潮,锣鼓的声音更大了。

戏台上的净角高扬手,唱词句句宽敞嘹亮,表情沉肃。配乐的锣鼓声直敲在我心上,我的脚开始打颤。不行了,不能再待下去了。

正巧,前排几个人遮住了演员的脸。奶奶要往前走,看得清楚些。

“让一让——”

人群开始缓慢流动,我们这儿抠出一块空缺。细密的视线投了过来。

“走啦,往前站站。”

我忙拽住奶奶的袖子,直向她眨眼,说:“不行,要被人抓的!”

“抓?”

奶奶忽想起还有门票这回事,挥挥手表示没事,继续往前走。

我急了。旁人若是偷东西,还有机会把实物还回去,赔礼道歉;我窃来的曲,该怎么还回去呢?更何况,原本的可赔付的两块钱已经进了肚子,关老爷也追不着了。

我拖住奶奶,脸色涨红,喊道:“奶奶,我们还是回去吧!”

“哎哟,我的傻丫头。”

大概是被我“关老爷不高兴”的言论戳中笑点,奶奶忍不住笑出声。她脸上的褶皱叠在一起,把眼睛藏了起来,一缕银丝在落日余晖下闪。我没继续拽她,手放下来,默默摸着裤缝线。

怎么啦?怎么突然笑了?

奶奶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挤出一句:“野台子要什么门票钱啦!”

“哈哈哈哈——”

她似乎在回味我说的傻话,笑得更大声了。


一审 曾亚妮

二审 汪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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