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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非人非,命定时默

日期:2023-06-08 14:28浏览数: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与白居易的同名叙事长诗一样令人“心有戚戚焉”,皆有“物非人非,命定时默”之恨。

起初读《长恨歌》,觉得其散文化的语言很像萧红的《呼兰河传》,且作品每一部的开头都用三四章的篇幅,以散文的笔法,描写了不同的物象,这又与张爱玲的笔触相似——流逝却好像亘古不变的时间、相似又不同的生活,好像是脱离了故事主线,实际上却处处是对于王琦瑶的描写。例如,写弄堂,弄堂是故事发生的大环境;写流言,流言是故事发展的催化剂;写邬桥,邬桥的生活方式、时间亘古不变的停留,促使王琦瑶回到上海……

小说描写时代变化,是在一次次对于光影相似的朦胧假象中,暗含于城市人们的服饰、饮食、娱乐之中,正如王琦瑶一生的情爱史已融入历史一般,那个年代那些人和事,无不隐喻着一座城市背后无尽的沧桑、苦痛和叹惋。

《长恨歌》主要以王琦瑶的一生进行宏大叙事,透过王琦瑶的生活向读者描绘了一个时代人们的生活。作者曾不止一处跳出叙事,像是忍不住,她说“王琦瑶不是一个人,而是化开来,弥漫和洋溢在空气里的一个灵样的东西。”王琦瑶本质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上海特质的集合。她是乖巧、灵动的,她是兼具天真和妩媚的,她是摩登、高贵的。因此,《长恨歌》中王琦瑶的视角,不只是一个切切实实的“王琦瑶”的视角,而是无数个旧上海女性,从弄堂走出,生活在鸽群下的群体视角。

与之对比,小说中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女性视角,是“王琦瑶的外婆”和“薇薇”,也就是与“王琦瑶”视角不同的女性视角。在“王琦瑶外婆”视角里,“‘王琦瑶’没开好头的缘故全在于一点,就是长得忒好了。这也是长得好的坏处。长得好其实是骗人的,又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长得好,要自己不知道还好。几年一过,便蒙混过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争着抢着告诉你,唯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仅是自己骗自己,还是齐打伙地骗你,让你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帮着你一起做梦,人事皆非了,梦还做不醒。”王琦瑶的快活是实一半,虚一半,做人一半,华服美食堆砌另一半。外婆则是全部。而薇薇,一个原来沉溺于上海的虚华中,任性娇横、天真烂漫的女孩,最后的镜头是身着最朴素的布衣旧鞋,褪去了漂浮的繁华,返璞归真。

王琦瑶说希望孩子是个男孩,因为“做女人太身不由己了”,而外婆却喜欢做女人,她喜欢女人的美、喜欢女人的幽静、喜欢女人的生儿育女,认为做女人是一种平常心的快乐,而王琦瑶的“平常心已经没了,是走了样的心,只能领会走了样的快乐”。被王琦瑶说“那也比你强”的薇薇,最后却遵从本心,得到了王琦瑶想得到却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

《长恨歌》作为一篇长篇小说,故事跨度达四十年,从解放前到新中国成立,再到文革、改革开放,从四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涵盖了很多内容,而如何安排这些内容的篇幅和描述,便成了重难点。作者的善于选材,巧用叙述技巧,便体现于此。例如在王琦瑶和蒋莉丽的故事里,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描述了王琦瑶想要离开的心路历程,从寄人篱下的恩情,到用自己的全部去成为别人生活里的边角料的苦恼,却只用几句话带过了蒋莉丽发现程先生对王琦瑶的感情,和王琦瑶离开蒋家的结局。

再如小说前文一直在大肆渲染王琦瑶的优雅迷人和她身上荡漾的旧时光,在最后却用了一大段的语言去描述她的衰老和丑陋。“这颈脖是何等的细,只包着一层枯皮,真是令人作呕得很!”“这时他看见了王琦瑶的脸,多么丑陋和干枯啊!头发也是干的,发根是灰白的,发梢却油黑油黑,看上去真滑稽。”这样的安排,让人不禁长长叹息,感慨命运。

《长恨歌》想要表达什么呢?我想,是时间洪流下对于个体命运的思考,是生命体验的长恨歌。

正如薇薇、外婆的短短的篇幅和王琦瑶的长恨歌形成的鲜明对比。从心理时间的维度看,薇薇、外婆和王琦瑶她们人生的各自体验也正像这篇幅长短的安排。长恨歌,不光是三小姐,更是她与一路所见所伴的人事一齐吞眼泪的伤心曲子。三小姐这样的女子,在认识到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空,再没有人可以依靠和遮蔽自己时,未来就失去了意义,因此她心里留恋的是过去的时光。也因此她没有新生活,她的生活全是与旧人旧事的不断重复和延伸。

也由此引出了对于时间的思考和新认识。在《长恨歌》里,所有人都显得很寂寞,又穷尽种种方式来派遣寂寞,试图用生活的琐碎来填补寂寞。但正如《百年孤独》所传达的一样——唯有孤独永恒。人们忘记王琦瑶的年纪,就像他们忘记了平安里的年纪,岁岁年年长青的人,是因为人们在她身上寄托着对往昔繁华一梦的怀念。正如老克腊的情感,与其说是对王琦瑶的迷恋,不如说是对旧上海风情的一种怀想。曾经,他认为王琦瑶代表的旧上海是萨克斯风里吹奏的韵味,是无线电里的吴侬软语,是费雯丽主演的电影,是精致的锦缎旗袍。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伏天里寻常人家晒的霉,是枕头上染发水的污迹,是隔宿的房间里的一股陈腐气。

但这就是时间的魅力。薇薇翻出箱角里陈旧、破碎的物件,虽是七零八落,却也凑合成了一幅奇光异色的图画。而这些碎片碎片,已然是一生。

因此,作者安排王琦瑶问出:“你们将来不知是个什么命运呢!”在时间的洪流中,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渺茫的,不可预测的。也许王琦瑶生在一个不一样的时代,会活得有些许不同呢?说到底,王琦瑶不是性情中人,聪明也是垂怜自顾、善于观察的聪明,她的不幸,虽非必然结果,却是计算失误,败给天算,聪明却被聪明误。

当王琦瑶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是自己17岁第一次进电影片厂,一个女人横陈床上,头顶电灯摇曳不停。王琦瑶的一生就像一部电影,白色的幕布上呈现出她的悲喜。她看见她做学生时无忧无虑的笑靥;也看见她做情人时的慵懒娇羞;她看见初为母亲时的惊慌与失落;也看见女儿出嫁时的心酸和嫉妒。最后,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带着她这一世的怨与等,到另一世去。宿命般的结局,起于片场,也是终于片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人,只有王琦瑶和上海这个主人一直没变,王琦瑶最终留在了属于她的时代,上海也迈向了属于它的新时代。

物非人非,但四季荣枯依旧不停转,人们的日子仍是照常过,不变的只有老弄堂、满天流言、腾飞的白鸽、以及曾经岁月里一个个的王琦瑶,和她们不安分的美好的幻梦。一切皆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命运,徒留看客百般静默。


一审 曾亚妮

二审 汪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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