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我的老家。
我的老家,南澳,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小岛,也是广东省唯一的海岛县。这似乎是所有浪漫叙事的开始,人们傍海而生,淳朴又热情,但是,我总觉得我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外乡人。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错过了语言培养最佳的窗口期,我并不会讲家乡话。潮汕话作为几大古语体系之一,相对于普通话来说就像一门外语一样,虽然优美,但生涩难懂。在完全不熟悉的语言环境下,每年回到老家除了一家人出行外我几乎没有出过门,加之初高中的学业压力,我总以“在家学习”为由避免踏出家门这个安全世界。
我总是担心我那一口不带口音的普通话会让本地人排外,我的多虑,我的退缩,让我错失了许多好好看看她的机会。但今年,也许是摄影给我的勇气,也许是成长带给我的变化,我端起相机游走在大街小巷,透过取景框,我看到了她真实的模样,我开始觉得自己融入了进来。
老厝
屋后的老厝,是洪家祖先水师提督洪名香的故居。风吹日晒,石大门上大大的“军门第”三字已经被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字形。前院野草疯长,盖过了放在花坛处的杂物。这是潮汕地区标准的“驷马拖车”建筑格式,再往里走是四方的天井,两旁放着不用的磨盘和老旧的自行车,下面垫着几捆柴火;墙角随意叠放着锈蚀的铁桶和推车,地上躺着看起来有点年代的酒瓶子,印刻着岁月的痕迹。高大的隔扇门已破损,永久地半开着,似是在欢迎着什么人。正前是祠堂大厅,正中悬挂着堂匾,下有安置神龛、香案及供奉列祖列宗的牌位。我眯起眼睛努力地辨认堂匾上的字,轻轻念出声:有德堂。侧边的屋子门半掩着,中间用铁丝挂着锁,两扇门上分别贴着一只已经褪色的大胖福娃,拿着拉开的卷轴,上边写着“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大堂后面的房子已经倒塌得几乎看不出原形,野草长的盖过了砖瓦。
举起相机,我再次走出,抬头去看取景框里那些百余年下来仍精致的房梁木雕,细致复杂,气场十足。百余年了,这间老厝已经在这里静静地伫立了百余年了,岁月给它蒙上了陈旧的尘埃,历史又赋予了它厚重的意义。一百年前南澳的一场地震几乎摧毁了深澳所有的房屋,仅余此处的军门第和东北面处的威震第守卫着深澳这座小镇。多年过去了,已经无人在此处落居,只有在过年的时候门口才被邻里族人换上新写的对联,是方正大气的隶书,写着:提督门第,太守家风。红联黑字,为这座老宅镀上了新年的气息。
市场
大清早便被妈妈从被窝里扯了起来,告知这日是除夕前一天,也就是菜市场收市的前一天,是时候去屯菜了。坐在电单车后座,端着相机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我被菜市场的热闹扑了个满怀。小镇的菜市场不大,有棚的部分是个四方块,棚内卖猪肉鸡肉,刀剁在曾板上的声音颇有节奏;棚外挨着河边,摊主一边大声地与顾客讲话一边熟练地杀鱼。
仿佛是整个小镇的人都出动了,市场内人头攒动,摩肩擦肘。不少人拎着桶来装菜,里面放得满满当当,光是看就能想象出这肯定会是一餐丰盛的年夜饭。
小镇就这么大,走两步就碰到隔着辈的亲戚朋友与我们打招呼,更有甚者热情地要往我们的菜篮子里送她刚宰的大鱼。见我端着相机也不大诧异,只是与妈妈再多唠一句,“大女儿都长这么大啦。”我不大听得懂当地话,只能通过一些简单的词汇和语气辨别。讲价的讲价,唠嗑的唠嗑,市场上充满了热闹欢腾的气息。
一组照片拍完了,我们也满载而归了。我将照片发上了朋友圈,一个姑姑很快速的评论我说:你拍到我姨婆啦。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最后一张举着刀宰鱼的那个!
营老爷
要说什么是每年过年最潮汕人期待的节目,那就必然是营老爷了。
老爷是谁?这可多了。潮汕是个多神崇拜的地区,两步便是一个庙,土地公有之,镇守海边的王爷有之,老爷便是对神的尊称。每年年前便是要把老爷们请上天,年后再“营”回来。
疫情之下已有三年未有大型活动了,今年一放开乡亲里外便是一派的憧憬期待,谈话之间都是止不住的欢愉:今年初六留在这呐,看三年以来最大型的营老爷!
终于到了初六。
烟花一炮接一炮,鞭炮一声接一声。锣鼓冲天,舞龙舞狮翻腾起舞,整个深澳镇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典礼过后便是队伍的游街,每个庙门口都要表演一番,十三支队伍,每只队伍来到庙前后都要放鞭炮,经过家家户户门口也要放鞭炮。人们跟着队伍走,走近看完表演又捂着耳朵躲开扔来的鞭炮。烟花在黑夜中盛开一朵朵绚丽的花,映在人们欣喜的眼瞳里。
照大家说法,烟花祈来风调雨顺,炮竹轰跑疫情灾害。
直到凌晨热闹才平息下来,剩下一地的红色鞭炮纸屑堆成小山。又是一年过去了。
再见
初八过后我便离开了小岛,与往常一样。但与往常又不一样的,是那张塞满照片的储存卡。我喜欢摄影,但这是第一年认真的举起相机拍我的家乡。每一张照片背后似乎都是故事,我珍惜地翻看着照片,一种名为回家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一审:吴仪
二审:朱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