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卧虎藏龙》由李安执导,于2000年5月16日在戛纳电影节上映。2001年《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奖、最佳外语片奖,是华语电影历史上第一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影片。电影讲述一代大侠李慕白有意退出江湖,他把自己的青冥剑托付给余秀莲,希望将其作为礼物送给贝勒爷,而这一行为却引来更多的江湖恩怨的故事。本文聚焦《卧虎藏龙》和其他武侠片的不同点,论述影片的创新性和思想性。影片以东方武侠为依托,在好莱坞编剧和摄影师的加持下,迸发出中西合璧的新生机,与单纯的东方美学相异。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影片融合儒道思想以反映人物内心世界,重视对人物本体欲望的再现。而影片对于女性形象的构建则打破了扁平化模式,多面化地构建人物性格。空间不再仅作为空间实践孤立存在,而是作为空间表征安放世俗的欲望和刀光剑影的江湖。
《卧虎藏龙》如水墨画般的影像风格在好莱坞色彩的加持下,迸发出中西合璧的新武侠美学。在其他武侠片中,常使用强烈的光线和极端的色温,来展现场面的宏大和打斗的激烈,以凸显暴力美学的血腥。如李惠民导演的《新龙门客栈》采用严肃冷峻的场面、紧张密集的鼓点和强烈刺激的光线,来凸显严峻的局势,借而烘托杨家子女命悬一线的困境。王家卫导演的《东邪西毒》则将情节置于大漠,借用漫天黄沙和极端色温,展现洪七和刀客打斗的激烈,并使用强烈的人物心理挣扎,来展现本体内心的徘徊纠结,对爱恨的痴缠。而在《卧虎藏龙》中,则采用截然不同的拍摄手法,本片摒弃武侠片常用的以血腥塑造宏大场面的圭臬,在场景构建中带有水墨画般小家碧玉的秀美,超然物外,虚化现实,实意中带着抽象,主题晦涩隐蔽,人物似乎在追寻空灵之物,在找寻心灵之物。与其他武侠片全片只有一个贯穿的动作相比,本片侘寂美学色彩更加浓烈,影片场景自然空灵,打斗场面富有儒道韵味,李慕白常以一身白衣立于竹林间,如谪仙人。影片台词深谙好莱坞之道,借用西方普世价值,传达其价值观念。对比《东邪西毒》中的台词:“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赢了,但我很清楚,从一开始我就输了。”角色对感情的痴缠借用含蓄婉转的方式表达,切合东方美学幽怨离愁的色彩。《卧虎藏龙》中李慕白弥留之际向余秀莲表明心意:“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着你!”浓郁直白的内心剖析,对爱恋的不加掩饰,带有强烈的西方爱恋观和好莱坞色彩,构建起中西合璧的新武侠美学。
《卧虎藏龙》中人物建构多面化,融合儒道思想反映人物内心,在道具的加持下外化女性欲望。在武侠片中,常强调本体应克制欲望,集体的无意识下暗示以个体牺牲换取集体共赢,毋庸置疑,这是忽略本体价值的。将人物“神化”,以超我操纵人物抉择,难以引发观众共情,人物牺牲情景的构建更多是一种视觉场面的情感强制性。武侠片常构建“无情无义”的侠客形象,极力书写断情绝爱的人物选择,如《东邪西毒》中的洪七,执念于孤身一人闯江湖的侠义精神,为一颗鸡蛋失去手指,人物超我道德束缚本我情感,侠义精神克制本体欲望,使人物抉择和建构略显单薄。而《卧虎藏龙》中李慕白区别于其他武侠片中“侠”的形象,他将本体欲望置于侠义情怀之前,动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传统观念,贯彻本我的自然抒发,呈现人物有情有义的性格。他前往北京并非为江湖侠义,不在意青冥剑是否丢失,他只想亲口表明爱意,抒发压抑克制已久的本我。影片大胆突破武侠类型片对女性角色的虚化,女性不再作为影片的“剩余物”存在,女性性格的多元性得以展现。《卧虎藏龙》中玉娇龙对青冥剑的痴迷是借用道具外化人物欲望,展现人物压抑的本我。青冥剑作为性别标记的对象,对青冥剑的争夺,实则是对李慕白占有欲的彰显。女性欲望在银幕前不加掩饰地彰显,是对武侠类型片女性性格的反叛。西蒙·娜·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在《第二性》(Le Deuxième Sexe)中提出:“女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而是后来才变成女人。”女性性格的塑造多半带有男权社会凝视下的改造,多数武侠类型片以男性为主导,女性多作为依附者存在,是人物形象构建的“剩余物”,她们将男性作为自我映射。在张艺谋导演的《英雄》中,女性角色如月作为残剑的女仆,对残剑忠心耿耿,在残剑死后想要为他报仇,依附于男性角色而生的女性形象缺乏主体意识的觉醒。反观《卧虎藏龙》中女性形象的构建,极力打破好莱坞同质化构建,突破“想象集体物”的困囿和“平庸之恶”,以积极和叛逆打破“第二性”约束。余秀莲敢爱敢恨,玉娇龙亦正亦邪,青眼狐狸执拗狠毒,女性形象的塑造多元化,摆脱作为符号和男性角色凝视的对象存在。
《卧虎藏龙》中空间的创新性构造,摆脱空间实践的困囿,构建空间表征安放世俗的欲望和刀光剑影的江湖。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提出空间的三元辩证法: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性空间。其中空间的表征又被称为“构想的空间”,是概念化的空间。《卧虎藏龙》中的江湖实则是由人物欲望表征体系形成的“构想的空间”,而非作为空间实践的实体化存在。影片弱化江湖这一实体空间,强化本体内心这一构想空间,在王阳明心学的加持下暗示人心的欲望实则是江湖的恩怨,坚守本心、皈依正统才是行走江湖的正解,这也是李慕白恪守武当心诀以攻心为上拯救迷途者的原因。陈凯歌导演的《道士下山》则将江湖构建成空间实践,何安下被师傅送下山自谋生路,离开道观步入江湖,道观作为物质性的感知空间,代表实体化空间的庇护,而江湖则是由人际关系构建的物质性空间。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隐娘》则将江湖置于唐朝这一空间实践中,展现藩镇林立、四分五裂的真实历史时空,为影片提供历史依据。在真实空间的加持下引发观众共鸣,彰显聂隐娘“杀一人以救数人”的决心。而《卧虎藏龙》则以本体内心构建虚拟空间,践行空间表征的实践,消解江湖这一实体化存在,进而探索个体空间构建,将刀光剑影的江湖浓缩于个体的选择。
《卧虎藏龙》作为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结合东西方美学观念,其风格含蓄委婉和直白热情交相辉映,打破了文化壁垒,获得评委青睐。影片中,人物内心世界的构造彰显本体欲望,将个体价值推到银幕前,使侠者身份有血有肉,突破武侠片人物扁平化的缺陷。摆脱武侠片空间实践的困囿,新的空间实体通过个体内心世界构建得以实现。正如导演李安所言:“我在拍片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去追求一个旧中国的很抽象的梦想。”旧中国的梦想构建和新武侠电影类型化的突破相辅相成,形成《卧虎藏龙》武侠美学视域下人物形象和空间实体的创新。
责编 曾伟杰 周沁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