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评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这是余华在其作品《活着》自序中所形容的人活着的意义。一开始我对此是不解的，人若只为活着而活着，和动物又有何差异呢？但随着对《活着》的深入阅读，尤其是福贵形象的深入分析，我逐渐理解了，余华所说的“活着”并非我们简单理解的生理意义上的活着，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对命运悲剧的一种有效的对抗手段。

在进行福贵形象的解析前，我们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命运的悲剧。对命运悲剧研究最深的，大概是古希腊人了。以《俄狄浦斯王》这一命运悲剧的高峰为例，我们可以理解人类对命运悲剧的认识。所谓命运悲剧，实际上是两重痛苦的叠加，既包含了命运来源于已知的确定性和来源于未知的不可控性，又包含了悲剧本身的毁灭性和社会重担加之个人的错位性。正如俄狄浦斯，他明明确确地知道了自己杀父娶母的悲剧，这便是命运的确定性。他拼尽一生去改变这一切，却最终被命运的未知玩弄，阴差阳错地落入了命运的圈套，最终用个人的力量承担了命运的责任，自挖双眼，自我流放，这便是悲剧本身的灾难性与个人力量有限的无力感所造成的无奈的痛苦。

福贵的一生是四重痛苦的重担，前两重是与俄狄浦斯相似的命运悲剧，如同俄狄浦斯一样，福贵的一生毫无疑问也是一场悲剧，灾难如影随形，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一个个灾难的到来就好似开玩笑一样，随意地带走他身边的人，给他留下无尽的悲伤。

第三重痛苦来源于福贵悲剧的未知性，福贵甚至没有享受到俄狄浦斯的知情权，他甚至在悲剧到来的前一刻都还是沉浸在欢乐中的，正如凤霞生育时大出血的前一秒，福贵还在为顺利生产而高兴；有庆被证明死亡的前一刻，福贵还在为是不是搞错了而疑惑。大部分时间，福贵甚至还不知道悲剧的到来，命运就把刚刚给予他的一丝幸福残酷地剥夺。

第四重痛苦来源于福贵悲剧的无缘由，福贵的悲剧很大一部分甚至不是现实因素导致的，他甚至连仇恨的方向都没有。如果说福贵因赌债而倾家荡产是罪有应得，是他自作自受，那么他父母双亡，已经还清了应付给命运的债。但那之后的儿子有庆、女儿凤霞、妻子家珍、女婿二喜，他们的死就是命运的捉弄，是没有任何原因的。毫无疑问，福贵的性格中占主导的是优秀的性格，他踏实肯干，知错能改，孝顺且善良，他明明努力地活着，明明努力地做着力所能及的善事，按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论，他本应该迎来幸福，但现实却是悲剧没有缘由地接连不断地降临在他头上。哪怕少部分因现实因素造成的悲剧，也是他无法去抗争和仇恨的。有庆因抽血救县长夫人而死，福贵本以为找到了复仇的对象——县长，但定睛一看，县长却是他有过战场情义的兄弟——春生。对福贵来说，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兄弟，福贵的性格不允许他做出杀了兄弟，祭奠儿子的行为，最终他只能愤愤地留下一句：“春生，你欠我们家一条命。”话虽如此，福贵却并未记恨春生，在春生受到迫害后打心底里希望春生好好活着。这四重悲剧构成了福贵痛苦的一生，他的一生是充斥着无力感的，无论他做什么，结局都是悲剧，这无疑是悲上加悲，苦上加苦。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富贵却挣扎着活了下来。

活着，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完整，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抗争，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一种对已逝之人的传承和铭记。一个人的生命，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更是属于亲人，属于社会的。文中的福贵之所以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命运悲剧后没有选择轻生，大概也是因为他是一个负责的人，他不希望爱她的人伤心，即便他们已不在人世，但福贵仍然要代替他们活下去，把他们记在心里，只要他还活着，家珍、二喜、凤霞、有庆、苦根也就活着，活在他的记忆中。这也是他对抗命运悲剧最有效的手段，他可以向命运宣战：“看啊，你杀不死他们，他们都活在我的心里；你毁不掉我的人生，因为我心里是爱我的人。”

那么余华口中的活着和麻木地活着有什么区别呢？两者实质上是自觉和无意识的区别，福贵的活是一种自觉选择的结果，他没有被命运打败，绝不仅仅是无意识地苟活，他在尽力让自己活得精彩，活得快乐。从一个细节便可看出，福贵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过去，甚至对此是津津乐道的，这不是一个麻木的人所能做到的，只有直面命运悲剧的勇士才能以这种方式控诉悲剧，反抗命运。

福贵的形象含有一种象征意义，象征着坚韧不拔的中国人。余华之所以认为这种“活着”是伟大的，是因为它是一种认清生活真相后仍然勇敢面对生活的勇气。福贵身上的气质也可以说是民族的、国民的气质，即一种绝不服输的韧劲。通俗来讲就是命运能迫害我，能欺侮我，能夺走我珍视的一切，我虽不能伤命运分毫，但我永远也不会以轻生的方式向命运屈服，我要用活着展示我的不屈，向命运这一悲剧的罪魁祸首发出勇敢的一击。

人活于世，难免遇到悲剧，这时候我们总有一种错觉：“人在谷底，朝哪个方向走都是向上。”殊不知，你认为的谷底，反而可能是命运给予你为数不多的怜悯。当你一落再落，一悲再悲之时，请记得千万活下去，记住只有活着才是对无情命运的沉重一击，只有活着，我们才不会辜负我爱和爱我的人。我们难以阻止命运去制造悲剧，但我们可以选择以活着，去击碎飞扬跋扈的命运，让它知道，我们，永不屈服！

一审 刘佳颐

二审 汪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