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评

《堂吉诃德》作为一部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是塞万提斯为讽刺骑士小说及其所代表的封建势力而作。骑士本是欧洲中世纪一个社会阶层，服务于封建社会，信仰骑士精神，其中真正的骑士可以被称为理想主义者。塞万提斯的小说中自然是充斥着对理想主义者的“毁灭”，但同时也有着对理想主义者的歌颂与复活。

理想主义者指的是为理想而生，为理想而死的人，他们信仰一种理念，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具有一定的空想性和悲剧性，但同样是推动人类历史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

在进行本文的论述前，我们需要进一步明确理想主义者的含义，理想主义者是一种形式，而非一种内容，换言之，当理想主义者的理想符合时代要求时，他们会成为时代的助推器，当理想主义者的理想背离时代要求时，他们也会成为时代的绊脚石。所以，本文所说的理想主义者的毁灭与重生指的是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毁灭了封建的理想主义者，对堂吉诃德身上的封建残余予以毫不留情的否定与批判；复生了人文的理想主义者，对堂吉诃德维护弱小，不惧强权的理想本心进行了歌颂与推广。

塞万提斯“毁灭”理想主义者主要通过形象的艺术变形，情节的紧凑性，文学的选择性来实现。

艺术变形是指作者通过戏剧化的语言将一事物扭曲成不同形态，以达到某种艺术效果。塞万提斯将堂吉诃德眼中的事物进行了艺术上的变形，把风车变为巨人，羊群变为军队，酒店变为城堡，以此来讽刺堂吉诃德对骑士信仰的迷狂已让其不分真假，嘲讽此类理想主义者的“痴傻”。

《堂吉诃德》的叙事结构是传统的线性叙事，但塞万提斯在情节上进行了压缩，让行为立刻引起结果，堂吉诃德解救牧童后主人随即翻脸，刚解救了囚犯就被恩将仇报。塞万提斯引导读者将坏的结果与理想主义的骑士行为联系起来，将“自以为是”根属于以骑士精神为理想的堂吉诃德，以此讽刺理想主义者的“莽撞”。

傅道彬在《文学是什么》中总结到西方对文学性质的认识经历了文学是模仿，文学是再现，文学是表现三个阶段，但无论哪个阶段的文学都是不能脱离作者情感的，是有选择的反映事物。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专门挑选了堂吉诃德做的蠢事，或者说在表面上只选择了骑士们自以为是的一面，写他们迂腐、落后、鲁莽、可笑。骑士精神中具有一种除暴安良、锄强扶弱的精神，反抗暴力是堂吉诃德心之所向，但塞万提斯巧妙地将堂吉诃德的所有反抗行为都对准了正确的暴力，即惩戒罪犯的国家暴力机关，以及难以改变之物，从而达到了一种“好心干坏事”和“多管闲事”的讽刺效果。塞万提斯有选择地反映了理想主义者弄巧成拙的一面，完成了对理想主义者的“毁灭”。

从表面上看，塞万提斯通过上述三点在《堂吉诃德》中已经彻底“毁灭”了理想主义者，把他们扫入了历史的垃圾桶，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塞万提斯只是否定了以骑士精神为内核的理想主义者，而不是否定所有的理想主义者。可以说，理想主义者在塞万提斯的笔下完成了自身的辩证否定，最终重获新生。

屠格涅夫在《哈姆雷特与堂吉诃德》中认为堂吉诃德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闪耀着足以照亮世间的理想光辉。这无疑是看到了塞万提斯隐藏在小说深处对堂吉诃德，或者说理想主义的赞美。若要理解这一层，可以从情节的分离、人物的剖析和文本的特征三个方面实现。

上文提到，塞万提斯有意将情节紧凑化，加快坏结局的发生速度，但如果我们尝试将行为和结果分离，就可以看到堂吉诃德这类理想主义者的另一面，堂吉诃德采取的行动，无一不是忠于他的骑士信仰的行为，在冲击风车时，他明知自己战胜不了“巨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冲锋；在面对羊群时，他明知“敌军”人多势众，还是奋不顾身地战斗；解救牧童时他没有多想，直接行动；“解救”少妇时，即便对方势力强大，他也毫不畏惧。他行动的初心大多数都是好的，即便是他求取荣誉，实际上也只是他在追求自己信仰的实现。如果忽略了堂吉诃德行为导致的错误结果，我们是可以认为，堂吉诃德所象征的理想主义者是舍己为人的，他们并非痴傻，只是考虑他人先于考虑自己，考虑集体利益先于考虑个人利益罢了。

堂吉诃德的人物形象无疑是复杂的，塞万提斯着重写其可笑的一面，却没有完全泯灭其伟大的一面。塞万提斯正是扮演了一个旁人的角色，尝试在不去理解理想主义者的行为逻辑的基础上写一个理想主义者。堂吉诃德的所作所为没有违背他的信仰，他在旁人不解的目光中坚守着心底的正义，我们认为他疯他傻，恰恰是旁人看理想主义者的结果。巨大的风车在我们看来是风车，堂吉诃德看来就是巨人，按照他的信仰，他为了除暴安良，冲向风车，摔得粉身碎骨，当这一行为符合他的理想时，无论刀山火海，他都会去闯一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就是堂吉诃德的另一面。理想主义者并非鲁莽，不过是为了理想甘愿付出生命。

在文本的外部研究方面，我们就要提到塞万提斯的生平和信仰了，严格来说，塞万提斯在那个时代也是堂吉诃德式的理想主义者，只不过堂吉诃德信仰的是骑士精神，塞万提斯信仰的是人文主义。在那个封建主义大行其道，人不为人的时代，塞万提斯这样信仰人文主义的人无疑也是常人眼中的“堂吉诃德”，这在小说里也可见一斑：堂吉诃德出手的对象有数次均为代表新兴资本主义的商人，而堂吉诃德信仰的骑士精神恰恰是封建产物，足见当时封建势力对资产阶级的压迫。尽管如此，塞万提斯为代表的新兴资产阶级依然坚持为人而战，一次次向封建势力的风车发起“堂吉诃德”式的冲锋，即便遍体鳞伤，也绝不放弃心中信仰。或许，塞万提斯不满骑士精神这一内容，但他一定赞扬堂吉诃德身上所具有的忠于理想的信念。

理想主义者是美好人性的体现。试想一下，当我们落入黑暗之中，我们是否希望有人不顾一切地拯救自己。如果社会没有了“堂吉诃德”，如果人人都精明到自私的地步，如果人人都考虑做好事的后果，人性将灭绝于社会。“堂吉诃德”是对抗社会性冷漠的一剂良药，也是温暖人心的一杯热茶。

社会需要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即便有时会弄巧成拙，有时会捍卫落后，有时会阻碍社会发展，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是攻陷巴士底狱的法国革命军，是举起第一面红旗的巴黎公社，是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革命先辈，历史前进的车轮，要靠理想来推动。理想主义者从来不是为了理解而存在，而是为了改变而存在，或许理想主义者不会被世间众人所理解，或许理想主义者会被称为傻子、疯子，或许理想主义者会被现实击倒无数次，但当他们向来时的路回望，便会神采飞扬，忘却一身伤，接着奔赴下一个战场。

实习编辑 汪甜甜 刘佳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