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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入定记

日期:2022-11-09 23:04浏览数:

他只有刚入寺时才被称作小沙弥,眼见年岁渐长,床愈加窄了、短了,脚也总掉下床沿。窗洞太低,不得不伏下身子张望。房顶也矮,仿佛五指山压在他身上。他睡在这样的禅院中,往往在黑夜里醒来。

他并不喜欢受这些鸟气,在又一个蔼蔼深夜,但见天际浓云叆叇,黑霾滚动,却不见清明曙色。白霜满地,枯芒压径,他便掇了把水磨禅杖,一口七尺戒刀,直奔了山门外。那虚空天色像极了水泊里那群贪饵的鱼,还未起杆,便迫不及待地露出白花花的鱼肚,却永世逃不脱这一汪浅浅的水洼。举目穷极,只见深青僧衣融在一片混沌中,在翠浓山峦恍然可见一绿影碎成万千光屑泡沫,连绿影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也寂寥异常。

万籁暗哑,天地麻木,他收起开平危险路的禅杖,杀尽不义人的戒刀,在迷障与梦魇兀自穿梭,下山的十八年后,他往往又会梦回那个离开的清晨。江湖行走,他虽自立杀生为护生,斩业不斩人,但在其身畔萦绕的腥甜血气恍若古寺龛烟,漆漆佛珠早已泛着紫红血光,他做了个阿弥陀佛,点点鲜血却早已如附骨之疽,漠然警醒他的沉沉魔障。

待到浮图塔断魂之际,他在梦中隐隐听见梵音缭绕,不绝如缕,却也未得个清彻大悟,撞开重重迷雾,骤然眼前一花,再恢复清明时,莲花斑驳水池,倒映着的还会是自己吗?

他不再言语,静候一点残雪融化成泪滴,于无声处又听到了寺中流连的诵经声,重殿森森飞壁拱檐钟鼓次第,蓝烟袅袅晨曦晓明铜炉栉比。他静静地扫着山门,却在这以往他深以为然的百无聊赖中获得了宁静,他静静地听着木鱼敲打的声音,却在这以往他回避莫及的的虚无聒噪中洗净了手上铅华。

回眸望见自己高壮的身影,如磅礴苍山一般,他走时那天喝了过量的酒,天和地黏在一起撕脱不开,走夜路如往生肉和牛皮中间钻,好生憋屈艰难。他在山腰迎风尿了一泡,冷风把尿滴吹回脸上,星星点点的凉。到了山腰,上下不接,一种异样的感伤掏空了肺腑。

上山还是下山?

在沉默中将息,禅杖舞起龙蛇势,戒刀浑作虎狼啸,杖端镀一缕不可逼视的威严寒芒,孤高却安定。他便在这山腰处入定了。寺里的泥胎罗汉渡不了令他颠倒绝望、凝遏不绝的人世,而下山的嗤笑血腥又毕毕剥剥地使他抛却三规五戒,唯余惨艳红光决绝。他便在这山腰处入定了。

莲花池中内,水中只剩下一位入定的佛陀,法相庄严肃穆,一双冷眼对上自己,影影绰绰如夜半海潮绵延,其中似有悲悯,却是如隔千丈红尘、万古碧落,遥在天外。

等候日升的第一声鸡鸣,众人去探他鼻息,早已凉了半截,在这街里小巷,滚滚红尘,热闹非凡之地、烟花绚烂之乡,他在这里圆寂了。在青山隐隐,钟声阵阵的地方,有个小沙弥沉默地立在山门口,身后黎明忽远忽近,红彤彤地燃成一片,流逝于指缝间。

实习编辑 朱铃 李紫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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