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不止是爱吃,它承载了太多独属于我的岁月回忆。
爷爷火炕里被烤得微微焦卷起来的橘子皮;对着小学对面橘子林吹过的牛,谈过的天;哥哥给我烤得烫烫的橘子。橘子香气都收进了汁里,金色橘子瓣外边的白皮烤得发硬,带着柴木炭特有的树木焦香,一口咬下去,馥郁的橘子香气带着汁水便在口腔中爆开,甜蜜又浓烈。那时家里的炭还是早先爷爷奶奶在山上的土窑里烧出来的。一捆捆的木柴扔下去,烟熏火燎,浓浓的白烟能从山窝窝里头一直漫到隔壁的小山头。一户人家通常也很少烧炭,基本烧一炉要用上好几年。至少我印象里那回烧的炭,在老木屋的楼上堆成了座黑色的小山堆。从我年幼时一直往后走好多年,都是用的那炉炭。
农村里的东西总是这样,家家户户都喜欢满满当当。奶奶买橘子也是这样,她总是一麻袋一麻袋地把橘子扛回家。通常是一袋冰糖柑,一袋橼子,再来两袋黄澄澄的本土橘子。我喜欢橘子清清甜甜的味道,哪怕偶尔尝到两个酸的,我也只觉得它酸得可爱,若是让我敞开肚皮吃,我一口气能吃一二十个。不过奶奶总是不许的,要真这么吃就该挨骂了。“橘子上火咧!”奶奶总这么说。
奶奶的橘子到底有多上火值得商榷,但是爷爷爱烤橘子皮毋庸置疑。火炕边一圈都是他放好的橘子皮,我不知道缘由,只觉得这味道香极了。它比新鲜的橘子香更多一丝韵味,像是岁月淘过的美人,慵懒缠绵。爷爷一起火,馥郁的橘子香气就飘得满灶屋都是,将湿冷的寒风统统隔绝在屋外。火炕边暖烘烘的,炕里埋着红薯,旁边烤着蒿子糍粑,橘子香气施施然地与冬天纠缠。火炕上是熏至焦黄甚至发黑的腊肉,有时火势大了,一滴略浑浊的金色油珠就“啪”地滴下,在火红的炭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橘子香气就在各个食物的烟火味里亲密而热情地与灶屋里的每件物品拥吻。来年梅雨时,奶奶切一块焦黄的腊肉炒黄豆,香喷喷的,腊肉除去特有的腊香味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橘子香。
我想橘子在家里是受到偏爱的。老家的门前就有颗小小的橘子树,它的旁边还种了两棵奶奶从山上挖来的药材。尽管从我很小开始,它就一直是矮矮的一小棵。它要是心情好,就卖个面子给你开两朵米粒大小、洁白的花,但大多时候它都只是棵绿油油、有点丑的橘子树。果子是从来不结的,就算结了也是又青又涩的拇指大小,从来没有一个可以吃的果子。我一度想把它挖了重新种一棵会结果的树,奶奶却笑呵呵地说就让它长在那好了。它的叶子倒也带着些许橘子味,不过没橘子那般甜,是苦的。带着苦味的香气,其实也怪好闻。
后来小小的人逐渐也大了,我的世界除了老屋和周边的树,开始有了小路和学校。我就读的小学也是要上晚自习的。记忆里的秋天只余了好天气。晚霞绚烂,一大片一大片的橘红晕了整片天,淡淡的烟紫与浅粉在云彩里翻涌。教学楼的对面是一座橘子山,橘子饱满诱人,澄黄地格外可爱。其间除去橘子树外,还能看见些许不知名的杂树带着红红绿绿的叶子,它比色泽鲜艳的油画更动人,也比春天更让我心动。我爱在上课前,端着凳子跑到最高楼,吹着风,跟好朋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就这样开满水仙花的海底。在我的故事和吹不完的牛皮里,我永远是屠龙的勇士、一个爱吃橘子的勇士。对面山上的橘子好似摘也摘不完,馋得我总是日思夜想。如果你想去向那座山的主人买橘子,你只需走过学校后那条长着两棵酸枣树的小径,穿越一片无论冬夏都蓊蓊郁郁的茶园,便能到他家。推门而入就是堆了满地的橘子和馥郁的橘子香气。
岁月从不败美人,橘子应当是我年少无知岁月里真正的美人。
一审 曾亚妮
二审 汪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