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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式英语》:多重语境的女性话语权

日期:2023-05-24 16:56浏览数:

    就在不久前,戴锦华与上野千鹤子的对谈直指“女性主义与恐弱”议题。而今年一部十年前的印度电影《印式英语》在中国大陆上映,彰显着女性主义电影走向大银幕的不凡意义。也许台译《救救菜英文》令其略受瞩目,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印式英语》当中家庭主妇“觉醒”这一叙事主线所涉及的女性主义探讨竟与戴锦华与上野千鹤子的谈话焦点不谋而合,甚至比近年口号式的女性主义影视作品更直击痛点。

一、家庭语境与新女性

戴锦华与上野千鹤子在谈及“恐弱与厌女”时,指出了一个堪称“灰犀牛事件”的现象——“女性其实是生活在日常之中的,要去处理具体而微的东西,格命英雄主义是女性的大敌”。在传统家庭语境中,女性往往淹没在日常生活经验的琐碎之中,承担家务责任,并被美名其曰“女主内”。

《印式英语》准确抓住了这一第一大痛点,开篇便呈现一段利落剪辑——女主角Shashi一起床便熟练准备早餐,应对一家人嬉笑着提出的要求,最后一个坐到餐桌旁……日复一日看似无意义的机械劳动对于精神是内耗,对于人格则是消磨。维持家庭的内务管理因低门槛而被轻视,但其持续性累加的重压恰彰显了承受者的伟大,而这是旁观者不屑承认的。而重压的伤害性则逐渐成为了共识——家庭主妇脱离社会关系越久,越不得不妥协于其处在附属地位的事实。

传统家庭语境默认了女性附属地位,Shashi的附属性首先由“家务劳动”铺垫,其次用“英语”表征。女儿与丈夫一再对其施加语言暴力的借口便是她不会英语,他们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营造了Shashi的“弱者”身份,用英语的掌握程度定义地位强弱标准。

片中对Shashi丈夫这一形象的刻画实在精准,绝非刻意营造男女对立的戏剧性,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堪称好丈夫,但仍然有不少比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真实窒息瞬间。最典型的是他脱口而出一句“她生来就是为了做拉杜球”并觉得自己十分幽默,简单一句话倾注了父权恒久以来理所当然的赋值权力。

关于父权已经是老生常谈,而女儿角色所指向的“新女性”则提供了一个角度新奇的切点。上野谈及日本大多数精英女性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Shashi的女儿便未能意识到自己的生来弱势,她学习成绩优异,有一口流利英语,甚至在家里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重男轻女氛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裹挟进父权刻意制造弱者的逻辑,在家庭中通过贬低弱者(即自己的母亲),确认自己在社会中的假性平等地位。那些被“新自由主义”解放的新女性恰恰加重了大部分女性群体无从言说自我的尴尬困境。

二、殖民语境与话语权

片中多次强调Shashi对他人不标准印地语的纠正,印地语可以理解为她的主体意识,恰与英语的附属性相对立。其实整部影片的焦点正是Shashi对话语权的争夺,这份争夺的勇气自然是女性主义地展现,但有意思的是,作为一部印度电影,话语权又被放置在了殖民语境当中。“英语”在家庭中象征着父权对女性的殖民,而在社会中象征着西方资本主义对“在地性”的泯灭倾向。

《印式英语》又一亮点在于刻画了Shashi人生过客的群像。首先是她乘飞机时的邻座印度大叔,不仅十分友善,落地后,在面对例行盘问时更是语出惊人,他以自信的姿态说到“我是来帮助美国的”即促进美国消费,这不禁令人联系到印度电影的野心。无独有偶,Shashi在办理签证时外籍工作人员被同事反驳到“你不会印地语又为何来到印度”同样埋藏了导演对殖民性的反击。

Shashi英语班的同学则囊括了有色人种、同性恋,他们与女性一样处于所谓“弱势”。他们齐聚一堂学习英语,皆在争取话语权,摆脱“judgemental”,这是否意味着顺从资本社会优胜劣汰的规则?但处于根深蒂固的环境之中,这又似乎是攀登的唯一路径,“英语可以是宏观奴役的工具,又可以是微观自我价值实现的工具。实际上,英语应该被视为技能、乐趣,然而摆脱“社达”与“慕强”思维至少在当下仍然十分困难。

Shashi在学英语过程即重新掌握独立人格的过程中有一位难以忽视的人物——一名法国厨师,他毫不遮掩对Shashi的倾慕,但这一男性角色不再扮演拯救者,他和其他人一样是善意的过客。Shashi清醒地表达,她所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尊重,只有爱自己,才会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美好。一部十年前的印度电影女主角有这样的觉悟真是令人反思女性主义的进程是否太过缓慢。自然,这份爱而不得的遗憾也成了影片浪漫的调味剂。

最终,Shashi按下了丈夫阻挡的双手,在婚礼上站起来发言,在电影空间的搭建中达到了自我言说的叙事高潮,这一席话又冥冥之中暗示婚姻制度与家庭的联系。

三、银幕语境与伪协商

Shashi选择重新做拉杜球的那一刻,可以称为个人失败的一刻,但也可以说又是呈现女性特质伟大的一刻,有着悠久历史的女性“牺牲自我”在这一影像时刻更倾向一种“自发”而非被动,她知道英语水平不需要一纸证书证明,她出于爱的目的,承担了责任。

遗憾的是,她最终回归了家庭。

这看似呼应了柔和的平权,实际上是遁入“新女性”的伪协商,银幕一向有遮掩生活不堪的能力,现实却复杂并且埋藏无解的痛苦。结局的确存在一种难以把持的度量,过激则变得真空,但丈夫与女儿轻易的改观是否又是另一种真空?这也恰恰展现了身处家庭与社会属性拉扯之中女性的复杂选择。

不管是对儿女的松弛教育还是对同性恋的平等态度,都丰富着Shashi的人格魅力。其实Shashi所承载的优良品格亦是一种银幕幻想,一方面用近乎“完美受害者”的形象拉动观众更轻易地产生认同感,另一方面也是对现实女性无形的严格要求地投射。这在这一影片的语境中固然是无伤大雅的,但整个女性主义影像序列里终归需要“不完美”甚至“很不完美”的女性。

现实中的女性主义或许应该“因地制宜”,但银幕中的幻想值得过激。因为还有如此多“不在场的女性”根本没有“意识觉醒”的机会,豆瓣“雁城”谈及了阶级与性别的相关性即身份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银幕之外、中产之外、互联网之外,仍然有无数女性需要发声。

《印式英语》仍然没有摒弃印度歌舞元素,可谓是一种民族特色的盖章认证。在叙事与形式上它固然有部分脱节与过时之处,但这样的议题以及其与商业类型电影的融合绝对值得大陆电影借鉴。即使它呈现的是印度高种姓和中产生活经验中的女性,但观众借由银幕文本进行的阐释与思考,总会引发出对广义女性话语权的再发现。



责编 曾伟杰 周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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