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尜,上端平面,下端尖型,与两端尖尖的陀螺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冰尜需要用鞭子抽打使其在冰面高速旋转,而陀螺只需要扔起后用木棍横扫。于是,在我的家乡,那寒风呼啸的冬天里,能看到许多带着棉帽子、棉手套的小孩子拿着一条小鞭子,对着面前旋转的小家伙适时“给上一鞭”,以期它转得更快更久。
但是“快”和“久”从来不可兼得。一旦冰尜进入一种飞速旋转的状态,基本也就意味着它进入了一个能量快速消弭殆尽的阶段了,很快你就能看到它一头栽歪倒在冰面上的场景。那些坚持到最后的冰尜,往往都是保持一种匀速的旋转状态,即使偶有别的冰尜磕碰,它的主人也会用轻轻一鞭将它赶到一旁兀自旋转。
这些小小的战术,都是当我还是那些小孩子中的一员的时候总结出来的。经验来源于实战,我那丰富实战经验的缘起,则要感谢在姥爷身边度过的小学一年级寒假。
姥爷心灵手巧,木匠活都做得很好。他可以打出一辆平板小车,安上四个轮子,系上一根麻绳,让哥哥拉着我在积着雪的小路上疯跑。他会把吃完冰棍的木棒收集起来,编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扇子,夏夜的凉爽就这样来。那天,他又做了一个小木尜。
年幼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又可爱的小玩意,除了新奇便是欢喜,放在手里反复摩挲。姥爷找来半截竹竿,又从皮带上剪下细细的一条绑在上面,这就是我的小鞭子。
院子里的果树下那么凑巧有一块光洁的冰面,虽然不大,但足够了。姥爷将皮条绕着冰尜紧紧缠了几圈,一手按住皮条的最末端,另一只手有力地撑开竹竿,那样子很像射箭运动员开弓时的动作。用力一发,冰尜就稳稳地在冰面上旋转起来了。“如果感觉它的速度有些下降,就轻轻给上一鞭,千万别太用力,要不然可能就抽死了。”姥爷叮嘱我,然后就进屋做其他活去了。小孩子的时间就是要用小玩具打发掉,这是姥爷对我屡试不爽的策略。果树下的一整天,以及未来很长一段原本无聊的日子,都被那个小木尜填满了。
一年级的寒假很快就过去了,三月开学时,学校操场上浇的冰面还没融化,学校决定抓住这最后的光景开展冰上运动比赛。“三四五”这些中高年级的同学们可以比赛滑冰,一二年级的小孩子们比些什么呢?抽冰尜吧,每个班派三个同学作为代表。
比赛的通知发到了各个班,班主任四下环顾,谁有冰尜?班上有两个同学举了手。还有吗?一阵沉默。我想起了我的小木尜,虽然它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冰尜,但我还是缓慢举起了手。
“那正好有三位同学,咱班就派他们仨出战了啊。”大家一阵欢呼。但是“出战”两个字,却像两颗无比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
小木尜已经不复它的木头原色了,我用彩笔在它的周身涂上了各种繁复的花纹。冰上旋转的小木尜,应当是一位身着彩衣翩然起舞的仙子。
比赛日就快到了,我每日在家中光滑的瓷砖上练习抽尜。小木尜的表现一直很好,这让压力一直很大的我稍稍有了信心。
可是到了真正比赛日那天,还是出了问题。当我带着小木尜去到冰场时,看到其他同学的冰尜几乎都是子弹壳质地的银色外衣,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果不其然,当我的小木尜第一次和一个子弹壳冰尜发生摩擦时,还没等我轻轻“给劲儿”,小木尜轻而易举就被撂倒了,一头栽在冰面上。我捡起它灰溜溜地离场,甚至有些后悔给它画上这么鲜艳的外衣。站在一旁观战的年轻班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贵在参与”,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明年的“冰尜大战”,我会再来!
在我二年级的那个寒假,姥爷的身体不太好,妈妈便没让我再去小村叨扰。一年前的誓约没忘记,寒假里我已经在为开学的“冰尜大战”摩拳擦掌了。
我决定舍弃我的小木尜,转而去市场买来了流行的子弹壳冰尜和专门的小皮鞭。但我还是给子弹壳冰尜缠了一圈小彩灯,那样它转起来的时候就会闪出五颜六色的光,真好看。
二年级的“冰尜大战”如约而至。闪着灯光的冰尜在冰面上平稳地转动,当对手逐渐逼近时,小皮鞭轻轻一挥,我的冰尜便听话地换到另外一块冰面匀速转动,轻微的剐蹭丝毫不会影响它的转速,小彩灯甚至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对方的威力。几个回合的“敌来我退”后,很多人的冰尜都已经灰溜溜离场了,更换了“新装备”的我凭借着那点儿小战术和还算不错的抽尜鞭法成为了笑到最后的那批人。誓言终于得偿所愿。
随着年级的升高,我便失去了参加抽尜比赛的资格,那缠着小彩灯的子弹壳冰尜也就不知道被丢在家中什么地方了。
犹记得去年寒假回去看小学班主任,那天正好轮到她值班,便说带我们去学校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学校新建了体育馆,原来的水泥操场也已经铺上一层假草,外圈是崭新的塑胶跑道,似乎没有地方再浇冰场了。我正有些失落,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一阵欢笑。循声望去,发现曾经放置乒乓球台的场地如今被改造成了新的冰场,几个孩子正在那边抽尜呢!
我们踏着积雪慢慢走过去,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强,原来是因为有两个冰尜在相互碰撞的时候“两败俱伤”。恍然间,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在冰面上笨拙地转动着的花色小木尜。那斑斓旋转着的,也是我的童年。
一审:吴仪
二审:朱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