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我特地坐了早班车回家。车外寒意四起,白雾紧密地拥抱着车窗,被白霜裹挟的大地略微可见一丝枯黄色。而我越过车窗,早已怀念起家里炊烟的味道。
至家,地面残留的血迹表明年猪已被宰杀。肥厚的肉块被平整地摊在案板上。妈妈和奶奶忙活上阵,左手抓肉块,右手抓满一把盐,将盐均匀地涂在肉块上,里一层又外一层。她们一边抹盐一边欢喜地交谈着,今年这只膘肥体壮的年猪让她们欣喜无比。
奶奶小声叮嘱妈妈:“这盐哪,一定不能多,也不能少。200斤的猪,6到8斤的盐是最好的。”妈妈认真地听着,手中的动作不慢丝毫。奶奶又道:“有盐才有味哩!加了盐,除了水分,不好的东西会远离我们嘞!”话语质朴,却饱含着奶奶护卫一家人的坚定决心。在口耳相传间,传承不只是盐的用量,还有土家人对健康和美味的追求。
紧接着,奶奶小心而又精确地在肉的一端寻找到了中心位置,爷爷趁快打洞,套上棕叶做挂绳,并将腌制的肉放入缸中。奶奶和妈妈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清洗猪小肠,将瘦肉和肥肉分别剁碎,加入适当辣椒粉和盐,待搅拌均匀后将肉灌入小肠中,系紧,打结。然后只需等上一周,出缸的肉就会被挂入柴火房中。
我时常这样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给他们打打下手,在寒风被唤醒的一腔游子衷肠又在欢声笑语中被熨帖地安放。
家里的炊烟于在外奔波的游子而言总难免会更有韵味,我总念着一家人在暮色沉沉时围坐在火堆旁的时候,我们偶尔会烤烤红薯、糍粑,驱驱寒气。爷爷喜欢在柴火堆里藏一些果皮,烟味也有六分果香,那是生活中的小惊喜。伴随柴火烟一同升起的是家人的欢声笑语,熏烤着猪肉的是团圆时分的幸福安宁和我们对来年的憧憬期待。每每看到油滴顺着肉的边缘不断滑落,我的口水便会不争气地溢满整个口腔,只恨不能大力到手撕腊肉,大朵快颐。
待到院里的花大多只剩下干枯枝干,期待已久的腊肉和香肠就“美味出炉”了。奶奶取下一段香肠,放入蒸笼中。香肠吸收水气而更为蓬软,清清浅浅的油滴沁入米饭中,让软糯的饭增添一抹肉香和七分滋味。香肠被慢慢地切成薄块,肉香在房中蔓延。奶奶又特地挑选了一块后腿肉,俗称“坐膀肉”。她将其刷去表面盐层后的部分切成小块,先放入灶锅中翻炒,后不断加水以成汤,并佐之以剁椒、胡椒调味,又以酱油调色。奶奶最喜欢以简单易得的原料,烹饪出世间最难得的美味,让在远处求学的孙子们挂念久久。翻炒过后,肉连汤一齐被倒入炖锅中,厨房中腊香四溢,直入肺腑,引得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腊肉皮闪着金黄的光泽,肥肉淡黄,瘦肉红润,整个肉质紧实而不松散,不咸不淡、正正好的口味……单看那黄澄澄、肥而不腻的腊肉,闻闻那种似乎要钻到骨头里的香味,就足以让人流下一地的口水了。最后再加一把葱花点缀。葱香既起,又给寻常的饭食加上色彩的诗意。入口,肉香、果香、葱香不断交融,刺激着一家人的味蕾,那是用柴火熏烤、时间积淀的美味。芳香四溢、油光水滑,千年的美味延续至今,腊肉的味道也被时间所记忆,只一入口,满足的笑即刻洋溢在大家幸福的脸上,陶醉也蔓延心间。
逼人的寒冬闭上了眼,百花吐苞,绿回大地。再最多到春至,所有的腊肉都会被取下。接着被藏到稻谷堆中,米香和肉香将进一步交织相融,被时间尘封。而用时间尘封的美味也会给时间以宽容,缕缕人烟洋洋洒洒越过千年,承载着勤劳善良的土家人一年又一年的辛勤劳作和丰收喜悦,始终不变。
一审 曾亚妮
二审 汪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