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深的地下,被鲜花覆盖泥土掩埋的地下,有一座不为人知的牢笼。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更没有风吹过花田时四溢的花香,这里一年四季都是暗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潮湿的气味。
但这里,住着一个女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这个地牢的四面八方都让水泥封住了,只有一个小小的口子,会每天落下些吃的喝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她做的事情。里面还有一只小小的灯泡,准时准点亮起又暗下,虽然它的光暗得可怜,但却是这个黑白世界里唯一的太阳。
每天,灯一亮,女人就会醒来,然后走到那个口子前,等着她的食物和任务。食物很少,只能将将饱腹,如果想要更多,就得按纸条上写的东西去做事——有时是做一件衣服,有时是补一双鞋,材料会随纸条一起落下来,她需要在灯还亮的时候把东西做好,将它放在口子前,然后等待灯暗,东西消失。而东西的好坏则决定了第二天食物的多少。女人已经能做的很熟练了,虽然食物仍不够吃。她从未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也从未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个小口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
后来有一天,它落下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一本童话书,书的封面是她从未见过的色彩。她怔住了,眼睛紧紧地打量着它,甚至连饭菜都忘了吃。过了好一会,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从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拿了出来。她轻轻地抚摸它的扉面,然后打开了它,她看到了上面描绘的她从未见过的世界,第一次知道,除了灰色的水泥墙之外,还有蓝色的天空,纯白的云,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东西,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大的。她不知疲倦地翻阅着这本薄薄的童话书,仔仔细细地看着,连一根线条都没有放过,仿佛一个被困在沙漠里,三四天都没喝水的人,在无比绝望之际,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低洼处,翻涌着一股清澈冷冽的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会这么喜欢一样东西,她想留住它,可是,要怎样才能留住呢?灯一暗,它就会被拿走吧,就像之前落下的其他所有的东西一样。女人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她下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决心——她要护住它,无论发生什么。
“噗”一声,灯暗了,女人的心揪了起来,她无疑是害怕的——每个人对于未知的事物往往是这样,但是她同时又是兴奋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抗争——这是她之前从未做过的。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却开始有了对于明天的,美好的期待。
第二天,灯亮了。几乎只是一瞬间,女人猛地立起身来,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怀中——还好,还在。女人一晚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但紧接着,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今天小口并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她在小口的前面蹲坐着,等了很久,它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女人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没有说什么,而是再一次打开了书,仿佛不觉饥渴一般,如痴如醉地看着。
灯又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女人意犹未尽地合上了书,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过,好像书一打开一合上,一天就过去了。女人平躺在黑暗里,她爱惜地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书,心中充满了快乐,这时,女人突然感觉胃部好像被刀绞一样痛了起来,她颤抖地蜷缩起身子,身上冷汗直冒。过了好一会,疼痛的感觉才慢慢消退。女人终于明白,这是她拥有这本书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即便如此,她并不后悔。她想,与其那么苍白绝望地活着,她更愿意灿烂地死去。
时间过去了四天,女人不愿放弃手中的东西,小口便四天没有落下食物。因为饥渴,女人的意识已经快要模糊了,甚至连翻书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缩在墙角,蜷成小小的一团,她的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头发散乱,只有怀里的那抹色彩,干净如初。
不知是第几个黑夜了,空气寂静得可怕,女人的呼吸几乎微不可察。“吱——”,突然黑暗里传出一阵声响,女人阖上的眼皮一颤,在确定不是幻觉之后,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黑洞洞的角落里好像出现了一点光亮,不似灯光的冰冷,那光,是温暖的。她伏在地上,拼命用手扒拉着洞口的泥土,那洞口越来越大,光亮越来越盛,迟到了许多年的阳光,第一次落在了女人的眼睛里。她不停地挖着,挖着,枯瘦如柴的手被石子划伤,鲜血滴在黑色的泥土里,她却依旧不停。如溺水窒息的人疯狂渴望氧气,她疯狂想要去见见墙之外的世界——那个童话里描绘的、美丽无比的、她所从未见过的那个世界。
不知被什么动物挖出来的狭窄隧道,在女人努力下,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过人的通道,她一点一点,努力地向出口挪动。模模糊糊地,她好像闻到了青草混着泥土的气息,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好像又看到飞鸟划过天际,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散乱的影子——一切静悄悄的。风轻轻吹着,在这个世界,英俊的王子牵起女人的手,轻轻吻着,相顾无言,他们向着远方慢慢走去。
地牢里,依旧是一片昏暗。一个早已失去温度的女人,静静地睡着了,她的怀里拥抱着的,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色彩。
一审:吴仪
二审:朱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