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评

我的小半生，脚步好像拢满了叹息，拖沓沉缓地在厚实的土地上行走。我是任何一段纷飞的意象，无论是萧瑟山林里一只鲜活明亮的蓝色蝴蝶，还是在冬天结霜的干枯蝉蜕。请看看我的隐喻，记住我。

踌躇再三才开始动笔，因为我在想，自我小传究竟应该介绍自己的外在，介绍我洋洋宣誓高举生命火把的十几年，还是应该介绍我的思想，说明我的怪诞与独特。很显然，我更侧重于后者。

我在心里建造了一间地下室，四下无人时我便藏匿在这里。这里布满我的纸墨，写满我的字迹。那么我邀请你，造访我的眼睛与我心的通道。

第一个房间，我书写自己的狼狈。很多时候，我如同一个齿迈的老人在太阳的曝晒下失声，费力地咀嚼皮肉紧绷的植物根茎，咀嚼悄然吐息的叶，用丰饶的无知勒索太阳的余温。我呜呜地哭叫，终于从它的疮疤中掠夺出蓝色的乳汁。后又被一粒沙砸倒，委顿成一块焦渴的土。醒来后发现我正向干枯的河床汲水，酿成一场身体内部的饥荒。我喜欢书写情绪，记录意象，却常常忘记去汲取，去阅读吸收。恍然惊醒，彻彻大悟，往后会尽力阅读，去饮水，以免我再迁徙，免我再流落。

第二个房间，我书写自己的痛苦与坚定。我会是烈烈长风中，行侠剑柄上的一石痕。是雨落蓑帽，风吹落的竹骨伞。是褐苔过石，林野挂霜的一场冬。木心在《素履以往》中写“理想主义者，是耐性较好的意思。”是这样的，我的灵魂好像无数次在深夜绝叫，却又在白日焕发活力。让我真正燃起生命热情的，不一定是杏花春雨、落叶飞花，而是雪落千山、古树苍然，往往在大悲恸中生出希望，继续趋行在亘古的道路上。其实在这个青春的年纪，我的痛苦无非来源于家庭，或者生活的某一个瞬息。在过去几年因为小妹的出生与家里吵闹，我在狭小的杂物房度过了一个暑假，伴着凌晨婴儿的哭声与屋后林子里的犬吠度过了一个暑假，我的泪水在黄色绸衣里筑巢，我的眼睛变成一湾月亮泉，每天倒映着树影安眠。随着时间抚平了我心脏的褶皱，我学会了写诗，学会了表达，我在经历了自以为的天崩地裂后成长，在一瞬之间苍老坏死而又重组再生，我在坚定地追随生命。蜕下痛苦外壳，发现眉须皆绿，春已附骨。

第三个房间，我书写自己的浪漫。看我用一腔愁情，葬下桃花千斤。看我写秋草过衰天，风情化春前。看我笔下的嘁嘁鸦影，看我笔下的红莲绛蜡，火树银花。我用巴赫金先生所说的“仪典性”——隐喻，肆意描绘我的生活，描绘我自己。我的思想从斑驳的白色百叶窗延展到泛着油青的樟叶，攀爬到智利红玫瑰的蛛腿上，拖拽出湿漉漉的水痕，涟漪声惊动了丛边一只拱起脊背的小猫。很庆幸我在大学足够自由去收获浪漫，给自己带一支盛开的向日葵去后湖边听乐队唱情歌，抱着温拿铁去看晚霞，或者打开语音备忘录记下一段方言，用胶片相机拍下第一场日落。不再只是应试教育的追求者，不再是钟楼里的困兽与羊羔。我被一阵风托举，俯看挨挤生长着的山的浓青，看降临在草原的星星碎屑长成五角雪花。我会去学习，去生产，去呼号，从腹腔中爬出黎明。

最后一个房间，我书写自己的矛盾。我一面痛诉生活苦果，一面大谈未来的爱与和平。我是自卑的自负者，无可否认。躲避着他人目光的探索，潜伏在罅隙中展露思想，却又绞尽脑汁的小声呐喊，在一粒天地里泼墨言志。

所以这就是我——狼狈、痛苦、矛盾却坚定的浪漫的生活者。在句子与段落间向你展示我心里这个多层多角的地下室，在支架与空白处暗藏我的勇敢、呐喊和迷茫，在真情的支柱下跃动着我鲜活的魂灵。

实习编辑 汪甜甜 刘佳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