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一个传说,每到秋天,就会出现一个剑客,他若是盯上一个人,那便是不死不休。
有人说,这个剑客会使暗器,在他手里,落叶可为刀刃,月光可化铁钩,死在他手下的人,无一不肝肠寸断。关于他的传说很多,但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拔出手里那把剑。
此刻,这个剑客正跟在我身后。我轻功极好,踏叶行沙、踏水无痕不在话下,就算是这样,直到天黑我也没能甩掉他。被追得绝望了,我干脆在一片枫树林里停了下来,反正我是个无根无凭的人,这里风景极佳,做葬身之地正好。
抱着这种想法,我转身迎上他:“大侠,您怎么就跟小人杠上了呢,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不值当啊。”
他不说话,见我不跑,便抱剑环胸靠树站着,一身杏色衣服几乎就要与这枫林融为一体了。
我很奇怪:“你不来杀我吗?”
他把笠帽往下压了一点,不说话。
我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他又跟上来。
我说:“大侠,您到底要我怎样?”
他用剑柄指了一个方向。
无奈之下,我只能按照他指的方向走。
秋色实在是很好,路上厚厚的一层树叶,踩着踏实,听着惬意,我抬头一看,月亮竟一直在我们身后跟着。因此就算我是在赴刑场的路上,也不免生出些闲谈的兴致。
“喂,剑客,你叫什么名字?”
“……”
“江湖上那么多人,怎么你就盯上我一个?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说起来,我还算这世间顶顶可怜的人哩,打从七天前起,我就开始忘事了,我现在可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喂喂喂,你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的吗……”
正在我喋喋不休的时候,剑客突然停下了,我差点撞到他身上,定住脚步一看,发现这枫林里多出了一间竹屋。竹屋里亮着光,窗纸上映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在剪纸。
这时候剑客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莫名奇妙。
这时候我就听剑客道:“夜已深,姑娘为何不吹灯?”
那姑娘声音柔柔的,带着愁意,无端地叫人听着好苦:“这灯若熄了,有人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灯油要耗尽了,这位郎君,您有见到我那位离家许多天的夫君吗?”
我的心莫名地就慌起来,脱口而出道:“不曾。”
那姑娘剪纸的动作从她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停着,她不说话,剑客也不说话,只有我,仿佛要在这静默中溺死。
过了很久,灯忽然熄了,竹屋里传来一声很长的叹息,接着就是啜泣声。
空寂的夜里,这些声音仿佛百爪挠心,我忽地拔高声音问道:“您丈夫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答。
直到剑客叹气,道:“保重,告辞。”
那姑娘才道:“郎君也保重。”
冷气从脚底往上灌,我愣愣地跟着剑客往前走,却不会抬腿了,踉跄了一下,剑客扶住了我,我反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惊恐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听不见我的声音?”
剑客看着我,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笠帽下的脸,那眼神,分明是悲悯的。
我又说:“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只是说:“走吧。”
这样走很久,走出了枫林,看见一片湖,空旷的湖,周边的山黑黢黢的,水泛着光、映着月亮,费好大劲才能发现湖边站了个人,是个老妇人,在望湖,头发银白,泛着冷,比湖水还凉。
我光是看着,就想哭。
剑客问道:“夜这样冷,老人家在这做什么?”
老妇人头都没有回,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小英雄,你不是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叫行之,他生在春天,有一年夏天,他从这儿乘船走的,我在这儿等他回来,小英雄,你见过我的儿子吗?他叫行之,生在春天。”
我蠕动着嘴唇,唤道:“娘……”
我想起来了,我叫行之,生在春天,从小爱使剑,少年时英雄救美,娶了一个姑娘,建了一座竹屋,竹屋里有我的妻子和我的娘亲,竹屋后面有我爹的墓。青年时自以为剑法天下无敌,远行去报杀父之仇。
我想起来了,我本死在离这千里之外的地方,一缕游魂,漂泊千里——我原本是要回来见她们的!
“见过。”这时候剑客道,“在一艘船上,他向周围人夸耀自己手刃了仇人,要回家去了。”
老妇人转过头来,眼睛在夜里水光粼粼:“他怎么还没回来?”
剑客道:“也许是迷路了吧。路太远了。”
老妇人擦擦眼泪,挪动着回家去了。那个姑娘,估计已经添了灯油,又点起了灯。
我好痛苦,肝肠寸断不过如此。
眼泪汹涌,我说:“为什么你能看得见我,你到底是谁?”
剑客说:“吾名秋。”
我说:“我讨厌秋。你的手段太厉害了,叫我好疼。”
秋说:“我没有手段,我只有一把剑,它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你要拔剑吗?”
我说:“它怎么能让我不痛苦呢?”
秋说:“进入冬天,将一切都忘记。”
我说:“我不要。”
秋笑了。
我问:“落叶和月光也是你的武器?”
“那是远方来信。”
春天有美不胜收的希望,生命的起源就在春天;夏天有火烧不尽的热情,生命的热浪就奔腾在夏天,可是告别,本就是春夏交替不绝。
秋天是不允许遗忘的,那时的月光最亮,落叶飘扬,全世界都在叫嚣,信里有你爱的人在叫你回家。告完别,秋天给你一整个人间,让你去想念。
江湖上有一个传说,一到秋天,就会出现一个剑客,如影随行,叫人肝肠寸断。落叶和月光是他唤醒记忆的温柔一刀,他的剑从来没有出过鞘。
实习编辑 汪甜甜 刘佳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