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夏初,我回首。
从奶奶明亮的眼中看到了是夏却落满雪的槐,我问她酷热中槐花为什么依旧落满霜花,她抿了抿嘴唇,握住我的手。
“因为,月光落在上面。”
她不肯走,她总是握住我的手,问我为什么月光和槐树都留不住人。她不肯走,在秋天一个人踩着落满院子的槐花,拖着病腿慢慢踱步。她还是不肯走,在行李都备好的最后一刻,她哭了。
苍老的面容覆上泪迹。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月夜,一株开花的槐,和一个踩着树叶的女孩。月光筛成一片片铺在槐上,银色的烟雾缭绕视线所。那女孩穿着蓝色的凉鞋,在一片朦胧中越走越远。
我们搬走了,带着她。路上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眸中的槐一点一点被褪去华色,只剩凋落的惨败。
“孩子,槐……是有灵的。”
她的话越来越少了,笑容掺杂着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她笑起来眼型却也不再括起,深潭似的眸中只有一根树干,光秃秃,无人爱怜。
我们想带她看看别的地方,她因腿疼拒绝,哪里都不愿去。她开始乱发脾气,碟子和碗常常破碎在地板上,来的毫无征兆,却持续良久。她常常看着月亮发呆,从口袋中拿出什么看好一阵,我们好奇凑过去她却又藏起来。
“你们辜负了它。”她这样说着,赶我们出去。
是我们辜负了槐的离愁还是叛变了她的思绪,我看不明白。
她的血压越来越不稳,血糖也越来越高,一年跑了好几次医院。她再也没哭过,眼睛里总是干涩的,干涩到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走吧。”我对她说。
“去哪里?”
“去找灵。”
我们带她回了那满是槐树的地方,她用手抓起一把槐树根旁的土。她笑了,眼尾的褶皱画出了曲折的心路。她笑了,唇畔弧度如月一般美丽。那时月光撒在树上,照在她身上,槐花一朵恰好落在她手里,她颤抖着看着那朵花,尽力拿起来给我们示意,而后她的口袋里东西掉了出来。
是用手绢包着的什么,等它掉在地上的时候,手绢散开,一朵朵干枯了的槐花从里面掉出来,掉在了月光下,好像又被镀上银色,重获新生。
槐,是有灵的。
后来我在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双凉鞋,淡蓝色的——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双凉鞋,我曾穿着它在盛夏的夜晚踩过槐叶。
那时风清月明,如霜的槐下我和一个老人牵着手越走越远,她明亮的眼中,是最为洁白的期许,在朦胧中伴槐一年年盛开又凋零。月似当时,人如依旧。
一审:吴仪
二审:朱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