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琵琶行,司马青衫湿。”如梦如幻的渺渺琵琶声,涤荡了颠沛的流年,埋藏了离乱的过往,酝酿出了行云流水般的自在飘然……究竟是怎样的灵魂,才能撩拨出如此凄美动人的旋律?而这如泣如诉的心音背后,又积淀了怎样的人生呢?
有唐一代,无数仕子文人,或因心怀天下,或为富贵荣华,无人不希望登科中举,踏入“学而优则仕”的功名之路,白居易也是如此。而承载着他梦想机遇的,正是那个如帝国图腾一般的都城——长安。
公元799年,踌躇满志的白居易为了科举赶考,千里迢迢赶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长安城。尽管当时的京城长安,繁华昌盛不再,万千气象也已一去不复返,却仍在盛唐余晖的映照之下,流动着迷人的光彩。在次年的进士科考中,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的他一举中的,金榜题名。更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此时年仅29岁的白居易竟还成为了同年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位。无论是雁塔提名时,还是曲江游宴处,都有他意气风发的身影。后来他又在短短几年间连登科第,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在此期间,他还收获了一段持续终生的金石之交。他与同样才华横溢的元稹一见如故。两人志同道合,视彼此为知己,都是推动新乐府运动发展的中坚力量。“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诗,运用最朴实的语言,描绘古诗中最美的意境,体现最真切的忧国忧民之心。于是他将满腔真情付诸笔下,歌吟众生,针砭时弊,一时声名朝野,此时的长安带给他无限的荣耀与憧憬。
然而,白居易的仕途生涯并没能就此一帆风顺地展开。也正是因为他敢于直谏,作下《有木诗八首》,讽喻批驳那些迎逢取昧、荒淫暴戾的奸臣,得罪了朝堂权贵而屡遭迫害,使他在动荡的时代里深陷宦海浮沉。元和十年,御史中丞裴度还有宰相武元衡遭到刺杀,白居易义愤填膺地写下奏折,要求严惩凶手,但却没想到,他之前得罪的朝廷权贵趁机进行报复陷害,给他捏造出不忠不孝的罪名……一连串拨云诡谲的政治阴谋,最终给他送来了一纸贬谪的诏书。贬谪江州,让白居易的仕途一度跌落谷底。他深知,自己再也无力撼动这个沉重的时代。现实终于让仗义执言的他放下了手中那柄利剑,脱身于政治官场的漩涡,从此由兼济天下转向了独善其身。元和十年的暮秋时节,他流落到距离都城三千里外的江州,此行他踏过了自己一生的分水岭,也为他日后隐居龙门埋下了伏笔。
在仕途中并不顺遂的他,还拥有一段使他患得患失的爱情。青年时代的白居易曾有过一个名叫湘灵的红颜知己,两人却因为门第悬殊而最终劳燕分飞。这段一往情深却又注定无果的爱情一直使他难以忘怀。他写下一篇长恨歌,将自己与湘灵之间深切的情感融入在对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的描写之中。明皇重色思倾国,含泪回看玉环魂断马嵬坡,掩面难舍,比翼连理穷尽碧落,唯有梦中再将此恨诉说。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浔阳江头听闻千呼万唤,琵琶女遮面含羞,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嘈杂错弹,眸中闪烁泪光。回看年少妆饰红颜名满教坊,如今独自空守月明江寒。白居易不禁想到自己被贬出京城三千里外的江州,仕途坎坷,命运多舛,竟与这位歌女产生了心灵共鸣,愁情渐渐牵动他的心弦。他的笔尖虽没有勾勒出惊涛骇浪,却煮沸了他心底的醇郁愁绪。他心底感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无声胜言,润笔墨揽,作下一首琵琶行,簌簌热泪沾湿青衫。
“死生契阔者三十载,歌诗唱和者九百章。”不知几度春秋,泥销骨肉,白雪满头。梦中乐天与微之携手同游,他们可能意气风发地畅谈天下大事、黎明苍生;可能痛斥那宦海风波、官场污浊;可能耻笑那魑魅小人、假义君子……可是梦醒时分,泪水再次打湿了乐天的枕巾,虽已老泪纵横却也无心擦拭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浅品《梦微之》,我感悟到了这世间相濡以沫的真切情谊。窗灯欲绝,信札寥寥。汴水东流渡舟吴山寄愁,思惧悠悠几时休?乡心难归,兄弟离散,羁旅漂泊西东南北。亭前犹醉,倚帘怅望,惟愿来日尚有期再相会。
“念彼深可愧,自问是何人。”白居易被贬期间,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现实主义诗词,语言通俗易懂。因为他本身便经历过战乱离别,心底曾有贫困苍凉的印记,故而更能深刻体会到百姓生活的艰辛不易。男女老幼,不管是僧人、世人还是庶族,包括寡妇都很喜欢他的诗。这使他内心得到许多宽慰,决定将自己的身心真正融入到诗意山林之中。“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四月人间,芳菲问尽,春归桃花林。他曾因山下春光的匆匆不驻而遗憾叹惋,而当山上那始料未及的一片春景映入眼帘时,他惊喜不已,顿感这逍遥安然的时光不可多得,姑且悠闲自在地肆意游逛,享受自然的幽微妙趣。
不久,他再次受到朝廷任用,却自请外放,随后便开启了闲居洛阳的诗意人生,远离牛李相斗与宦官争权,离开是非之地,不愿再卷入官场争斗。公元846年,七十五岁的白居易在洛阳溘然长逝,世人不胜悲悼,而他与诗、酒、琴相伴一生,得旷达与洞明,将人间世事积淀于卷帙之中,流传千古。
“无因重年少,何计驻时芳。”他的一生就像诗歌一样,他拿诗记录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甚至思想上的变化,与其说他的人生如诗,不如说他的诗如人生。“其生也浮云然,其死也委蜕然。”生死看得如此淡然,他的诗意与达观是我们每个人都渴望达到的一种状态。
他是江州司马,他是翰林学士,他是香山居士;他年少成名,他快意潇洒却也失意落寞。“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如果说前半生的乐天是命运眷顾,上天犹垂怜;那么后半生的乐天就是纵有风波,快活尽逍遥。人生不过百年,往往一瞬,便暗换了流年。喧闹鼎沸过后,一切似乎归于平静。他早已记不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好在他还有一支笔,还有一直存留于他心底的诗。白居易的人生,便在且吟且唱中徐徐落幕。
“始以诗起,终岁以诗替。”弹指一挥间,悠悠千余载。他留下的三千多首诗,则成为其生命的无限延续。透过它们,仿佛就能触碰到清逸疏朗的诗心,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这些永生的文字超越了时空的界限,让那遥远而又清逸的灵魂永远感染着百代人生。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既能将人间疾苦看遍,又可揽清风明月入怀;笔杆上绽尽繁花,一下笔便是整个江南的春天。乐天乐天,当真不愧有“浮名不系造化无为”之名,屹立于中唐风云间,“亦道春风为我来”。
一审 隋佳
二审 汪甜甜